道客优

【文/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大包 董佳宁】

特朗普最近宣布，9月20日开始，将禁止腾讯和美国实体之间与微信有关的交易。留给微信的时间不多了，该怎么回应，腾讯准备好了吗？之前特朗普已经对TikTok下手了，很多人分析，是为了打压中国科技竞争力，言下之意，TikTok被害的原因是产品做得太成功了，才被视作威胁。但我在之前的节目中，并没有采用这种分析。

为什么呢，我来说一下我的看法。华为遭到制裁，是因为技术领先，这个我相信大家是认可的。可是对TikTok下手，时间点选在了大选前夕。并且，特朗普甚至要求参与交易的美国公司给政府佣金，来体现他的“功劳”。这种做法太张扬了，不可理喻，不是都说“做贼心虚”吗，可是特朗普拼命耀武扬威，赤裸裸地拿出自己的罪证，唯恐世人不知道自己是强盗。其实这是有用意的，特朗普恰恰是要强调自己的作用。

我之前作了分析，上一届大选，特朗普被指是俄罗斯用大数据和推特操纵的，就是所谓“通俄门”，让政治对手好好操弄了一番。特朗普焦头烂额，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。现在特朗普要严防死守，让对手没有机会再拿到一张相似的牌。他就必须要突出自己，与潜在的“中国操纵”做切割。

对微信的禁令，略有区别。首先，不是收购，而是禁止。其次，微信虽然在中国风靡，但在海外扩张艰难，影响力停留在华语圈，用户数量比较少，和WhatsApp根本不是一个量级。WhatsApp不仅提早3年占领北美市场，在全球120多个国家都是第一大聊天类应用，第二名Facebook Messenger则在70多个国家领先，而微信占据主导地位的国家，却是个位数。因此瞄准微信，不太像是科技竞争力的威胁直接导致的，否则，还不如瞄准腾讯别的海外业务，那会更有效。

但即便有这两个区别，背后的根本逻辑是相同的，就是这两项产品的共性：社交功能。有“剑桥分析”的前车之鉴，一旦其中的数据泄露，被政治对手利用，美国大选又将鸡犬不宁，怪中国简直是美国政界一个内定的好罪名。

对特朗普来说，针对TikTok和微信还有一个好处，也是为了把矛头对准中国，转移国内矛盾，希望让选民相信，对中国态度更强硬。这当然是一举多得的。内部打击政治对手，外部打击中国，特朗普想了想，微笑一下，胸前的“红领巾”更鲜艳了。

如果说除了大选因素，特朗普还有什么动机，那就是尝试一种新的“科技战”。在传统“科技战”中，特朗普更多是在幕后，具体执行主要是美国商务部。大家都知道的“实体清单”，就是美国商务部来制定的。在这里我再介绍一个背景。二战之后，西方一些工业发达的国家成立了一个非官方机构，叫“输出管制统筹委员会”，总部设在巴黎，所以通常又被称为“巴黎统筹委员会”。这个组织专门限制向社会主义国家出口战略物资和高技术，就是搞禁运。列入禁运清单的有上万种产品，分为三大类：军事武器装备、尖端技术产品和稀有物资。这是冷战时期的产物，后来冷战结束，这个组织存在的必要性也就不高了，1994年解散。

后来，这些国家觉得还是有必要把禁运这个“传统”坚持下去，于是又在1996年搞了一个类似的组织，队伍扩充了一些，有33个国家。这个联盟没有明确地起名字，但是有一个机制名称，叫《瓦森纳协定》。有两份控制清单，每一个清单都是一大套内容。一份是军民两用商品和技术清单，先进材料、材料处理、电子器件、计算机、电信与信息安全、传感与激光、导航与航空电子仪器、船舶与海事设备、推进系统等9大类；另一份是军品清单，各类武器弹药、设备及作战平台等共22类。中国同样在被禁运国家之列。

最近，中芯国际的创始人张汝京提到一件事情，就与《瓦森纳协定》有关。张汝京是出生在中国台湾，曾经在美国的德州仪器工作过20年。这家公司是世界最强的半导体企业。他2000年到大陆创办芯片厂，就是中芯国际。不是想造什么就造什么的，要把技术、设备和产品要引入中国大陆，都先去美国申请许可。要得到美国政府四个不同部门的同意，第一个是美国国务院，第二是美国商务部，第三是美国国防部，第四个是美国能源部。制程工艺是会进步的，最开始申请的是0.18微米，然后 90 纳米、65 纳米、45 纳米、32纳米、28纳米。每一个，都要去美国这四个部门申请。

中国如果只是买成品，比如芯片，那美国欢迎，但如果想买制造芯片的生产线，就要美国同意才行。这就是中国芯片行业面对的现实问题，起步晚，基础差，还要受到封锁。所以，看到有些人总是提美国的技术实力，条件优越，环境宽松，鼓励创新，可是只字不提对于别国的技术封锁，大家就要警惕了。他们活在一个抽象的世界里，并且在努力地把别人也拉入抽象的世界里，而不是沈逸老师说的“现实的世界”。有机会，我也会介绍一下美国技术封锁的那段历史，或者在我的节目里，或者在我们科工力量的节目里。

好了，我们再说到最近。以前美国国防部卡得最严，最近这些年，难点在商务部。不光中芯国际这样的中国企业，要到美国商务部申请许可，因为“实体清单”的影响，不能和中国做生意，损失巨大的美国企业，也要求着美国商务部，想要一张做生意的“临时许可证”。高通就抱怨，对华为的禁令，无意中为高通的两个海外竞争对手，三星和联发科，创造了巨大的赚钱机会。那为什么还要这样损人不利己呢？你们一个个都要在门口排队，都要求着我，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？对，权力的感觉。

特朗普和以往的美国总统不同，他是一个政治素人参加竞选，不代表任何资本势力，他代表他自己，所以可以我行我素。只要能兑现承诺，让选民支持自己就行。种种反全球化的，得罪盟友的，与国内资本利益违背的事情，他都能做出来，即便客观上帮了资本集团的事情，他也要佣金。我可不是暗地里拿了你们的钱才帮你们，是碰巧让你们沾了光，所以我要明着收钱。

不管是我行我素，还是兑现承诺，需要的都是权力，否则一个没有背后势力的人，来当总统图什么呢？特朗普这一届政府，把权力用到极致，到处敲诈，让“民主国家小政府”的神话彻底破灭。TikTok背后有很多美国资本的投资，因为字节跳动还没上市，没有确切信息，但据路透社消息，字节跳动从外部投资者筹集的股权资本中，约70％来自美国，股东名单中不乏泛大西洋等明星资本。微软更是彻头彻尾的美国资本，所以特朗普这一招，不仅是让美国金融利益集团内斗，而且还要收保护费，这是一种怎样的内味？

特朗普要发动新型“科技战”，也是一种权力试探。旧的“科技战”，都是对一种实物产品的经济制裁或贸易限制。特朗普不一样，他感受到了互联网的虚拟疆域上，权力的行使居然有一种不同的逻辑。特朗普想把权力的触手，伸到这样一个新的疆域，伸到对互联网企业的操作中来，可是他遇到了一些障碍。

在美国有一个网络中立(Net Neutrality)原则，就是提供互联网接入服务的那些运营商，比如我们这里的中国电信、移动、联通这样的企业，在网络服务质量上不能区别对待，针对什么区别对待呢？不同的互联网企业。比如对视频网站A，提供4G信号，对视频网络B只提供3G信息，这是不行的。如果区别对待会怎么样？互联网企业就会联合运营商，打击竞争对手。所以，网络中立原则，约束了运营商，从而也进一步使行政权力无法抵达互联网生态，就是美国政府也干预不了，更无法直接获得经济上的效益。

第二呢，国会是可以对科技巨头进行一些干预的，但也只是反垄断听证会这个形式，本质上是立法机关的监督权。第三，程序代码是作为一种言论自由在美国被法律保护的。有了这三条限制，特朗普很难对互联网企业下手。可他就是不信邪。他手中还有一项权力，可以绕过法律限制，就是“国家安全”，把国家定义到紧急状态下，使用总统的行政命令。这就要求特朗普亲自出来推动这些事情，对热门应用下手，这是史无前例的。美国媒体和法律界人士都摸不着头脑，在拼命分析这样做的法律依据，猜测后果，其实他自己也想看看后果。

这次他对微信下手，又换了一个花样，大家又在猜具体执行会是怎样的，谁也搞不清。美国媒体又急了，以微信在美国那点份额，根本打击不了什么，但你这么干是让苹果公司倒霉啊，微信的核心用户是中国人，中国市场是苹果最重要的市场之一，占苹果销量的20%，而放弃苹果还是放弃微信，对中国人来说答案是显然的。但特朗普关心的才不是美国企业或美国资本的利益，能多大程度打击中国科技竞争力，也不是他真正关心的重点。他新的“科技战”关注互联网，和之前在制造业上的“科技战”一样，真正的重点在选票，在自己权力的扩展，在他自己能够榨取到的利益。

当然，我这些分析，仅仅是试图钻到特朗普个人的脑袋里，看看他这些反常的出招，有什么可能的逻辑。打击中国的科技竞争力，把中国视作威胁，对美国政界相当一部分人来说，已经是共识。如果不是特朗普当总统，他们出牌可能会更连贯，更稳健，针对中国更有战略性，而不是现在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。

特朗普身边也围绕了一批美国政客，从班农开始，被特朗普的气质吸引。这些人是具有殖民掠夺倾向和种族歧视色彩的人。比如白宫的贸易顾问彼得·纳瓦罗，这个人想法更绝，认为微软收购TikTok还不够，因为微软在中国有业务，要把微软中国业务转让掉。采访他的主持人目瞪口呆，是转让给中国吗？还有这等好事？

这些人的思维，已经不仅是冷战色彩了，而是和当年的希特勒类似。希特勒的一个重要政治出发点，是“市场萎缩”（Shrinking Markets）理论。这个理论认为，如果更多国家完成工业化，这些后进国家就会减少原材料出口，而他们的本国工业品会被扶持，替代进口工业品。这样出口原材料少了，进口工业品也少了，这样的后进国家多了，对先进国家的工业来说，就是灾难。

那怎么办呢，德国就只能占领资源丰富的国家，将其去工业化，最好还是一个大国，这样原材料的来源解决了，工业成品的市场也有了。所以，德国必须拿下苏联，这是出于战略考虑，是为了生存。这就是希特勒把殖民掠夺合法化的理论，今天美国反华的政治势力，行动的出发点，其实隐含的是一套相似的假设。

因此，当特朗普做出他纯粹个性化的敲诈勒索时，这些人就会推波助澜，往反华战略的方向引。对中国企业来说，如果认清他们的真面目，就没什么好怕的了，因为本质上这些行为不完全是反华。比如微信这事，根本不是一步有利的棋，之前许多“脱钩”的做法，都是主动不卖东西给中国，逼中国发展自主产业，从美国的利益看，都没什么远见和战略性。这些做法的实质就是反全球化，甚至也是与部分美国资本为敌的，这些美国资本同样是被敲诈的对象。

在这种局面下，企业的领导者，管理层，都需要足够的政治意识。因为短期来看，资本是天然缺乏政治斗争意识的，资本倾向于趋利避害，在特朗普这种威压面前很可能选择妥协，花钱消灾。我们还是有一些企业，比如华为，因为特殊的所有制，不为资本集团所控制的企业，展现出足够的斗争精神。何去何从，我们的舆论，必须让中国企业听到清晰的声音，这是我们每个人都能做到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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